D06 – 往金邊+中央市場

今天的最主要行程就是乘公車往金邊。兩天前我已交託酒店職員替我買Mekong Express的車票(13 USD),當時我說只要是早上的班次便可,結果她替我買了最早的班次──7時30分(我好想睡….)。她把車票交給我時,只提起汽車公司會派接駁車來酒店接我,但卻沒提時間。我那時想︰那我只要在7時30分整裝待發便可以了吧。後來想起有網友提過,接駁車會早在一小時前到酒店接送遊客到公車站,這樣的話我便要6時30分退房了。而事實的確如此──我在6時30分成為當天第一個上接駁車的乘客。接駁車會到各酒店接載乘客,約45分鐘後,我才到公車站。

Mekong Express應該是當地數間巴士公司中第二貴的,對像主要也是遊客,所以車的狀況較好,有wifi、衛生間、小食盒和水供應,也有工作人員隨車。當天約有20多位乘客乘坐這班次,所以不算很擠擁。

汽車準時在7時30分開出,汽車會在中途一小鎮停下休息20分鐘。沿途偶爾有輕微的交通擠塞,但一般只塞了數分鐘後交通便回復暢通,反而道路的狀況不太好,不少路面都是原始的沙石路,故即使在交通暢順的情況下,汽車其實也不能開得太快。結果汽車從暹粒開往金邊共用了6小時多一點,應該已比平均時間略快一點了。

暹粒往金邊途中,路旁的民居
暹粒往金邊途中,路旁的民居
長途車停下的地方有一座大酒店及餐廳
有小販售賣各種蟲子
附近的社區
很諷刺的街道名稱─這裏沒有民主,只有著劣質的選舉
附近的市集
印尼、柬甫寨友好關係塔,為啥建在這麼不起眼的小鎮呢
暹粒往金邊的道路

汽車在一時多到達金邊的車站。甫出車站便遇到一群tuk tuk司機在等候,我隨便找了一個司機送我到酒店。

酒店房間,好像已是我歷來住過最大的一間
酒店離皇宮和博物館只有數分鐘步行距離

在酒店放下行李後,我便在市內逛逛。對比起暹粒,這裏不見得有更多的汽車或人流,但這裏有更多、也更高的建築,其後我還陸續看到摩登的商業大廈、大學、大型商場等建築,一些外國品牌在這裏也有開設商店,一些城市常見的元素金邊都齊備了。

和暹粒相比,金邊算是個非常年輕的歷史,從城市發展史來看,這兩個城市有點像中國的西安和北京──一個是昔日的京城、今天變成了旅遊重鎮;一個則後來居上,成為了今天的首都。吳哥王朝衰落以後,當時的政權在1432年遷都至金邊。但在16至19世紀,柬埔寨皇室因為內部鬥爭的問題而數次遷都,直到1866年,拉那烈一世(Norodom I)才將首都遷回金邊。其時金邊已經成為法國的保護國,所以今天在金邊街頭也看到不少富法國風情的建築。

金邊市內

我住的酒店(Channsoda Hotel)位於皇宮附近,這裏絕對是旅遊區的中心地帶,吃、住、觀光都非常方便,從酒店走五分鐘便來到洞里薩河,沿河一帶都是食肆,非常方便。

我沿著洞里薩河走了一會,經過Blue Pumpkin時便在該處吃午餐。Blue Pumpkin是當地的連鎖餐廳,它在金邊和暹粒都有分店。金邊的這間分店就在洞里薩河旁,遊客可以一邊吃東西一邊欣賞河畔景色,連我也忍不住在那裏坐了很久,也順便避避那下午的太陽。

怎麼說也是首都,這裏開始有高一點的建築
酒店附近有一座廟,是那種還有香火的「活廟」

洞里薩河是湄公河的一條支流,它另一端自然是連接暹粒的洞里薩湖,兩河就在金邊相匯。我在皇宮一帶就看到分隔兩河的三角洲。說起湄公河,「湄公河」在柬埔寨語解作「母親」,而由於湄公河在越南共有九個出口,故在越南它被稱為「九龍江」。這條排名第十長的河流是數個東南亞國家的重要命脈。它起源於青海扎曲,穿過西藏和雲南,然後流過竂國、緬甸、泰國、柬埔寨,並在越南形成大面積的三角洲後最終流入南中國海。

湄公河在中國境內的河段被稱為瀾滄江,這個名字給了我三個聯想︰一,我覺得該河應該很波瀾壯闊(實情是這樣);二︰我總是覺得這條河很有滄桑的感覺;三:我總是想起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詩句。事實上瀾滄是一個古王國的名稱,位處於今天的寮國。瀾滄江在中國還有一個特點,它在雲南與金沙江和怒江三江並流但互不相交,其間瀾滄江與金沙江最接近處距離為66公里,瀾滄江與怒江的最接近處不到19公里,這特有的地理現像便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內。

離開中國後,湄公河輾輾轉轉地奔流向東南方。儘管湄公河流經多個東南亞國家,但由於河道內有頗多淺灘、岩礁、急流,加上湄公河的水量在枯水期和泛濫期有極大落差,造成河道並不暢通,所以湄公河的航運業不太發達,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洞里薩河︰我在day 7時沿河走了近兩小時,但河面上航行的船隻數目屈指可數。

貫穿金邊市的洞里薩河
洞里薩河對岸,這裏已是三角洲盡頭,照片右方便是洞里薩河與湄公河交匯之處

離開Blue Pumpkin後我便步行往中央市場。這個建於1930年代的市場出自法國設計師的手筆,它以一個中央圓柱形建築為中心,然後在四個方向延伸出側翼,設計非常獨特。整個市場以黃色為主調,在陽光照射下市場顯得特別耀眼。此外,建築物上還設有很多氣孔,陽光可以射進室內,這樣既可利用自然光照明,也可令室內的黃色更鮮艷奪目。雖然中央市場的外觀非常搶眼奪目,但它售賣的貨品並不特別,主要都是售賣飾物、電器、衣服、日常生活用品等等。

中央市場入口
中央市場
建築物中央部份有一圓拱形屋頂
從中央延伸出去的側翼

市場在五時便會打烊,所以我逛了一會便回到街上。離中央市場不遠便是Sorya商場,算是這裏較為摩登的商場,一些化裝品、食品、電器品牌的商品都有在這裏發售。

他鄉遇摰愛。不過這裏的珍珠奶茶可能是用煉奶沖的,味道和香港、台灣的有點不同。

我在商場逛了一會,離開時已是傍晚時分。在柬埔寨,儘管每天中午火熱得要命,但是在清晨及傍晚溫度卻是挺怡人的,這天晚上也是如此。我信步走到河畔,沿途看到三五成群的遊客在這裏漫步,也有不少當地人在這裏跑跑步、健健身,大家都一派閒適的樣子。一街之隔,各餐廳及酒吧侍應在忙錄地招呼客人,遊客們則享受著略帶法國風的柬埔寨美食,河畔的金邊是寫意的,是迷人的。

晚上在河畔散步也挺寫意
現任國王諾羅敦‧西哈莫尼,他在2004年即位
金邊的Foreign Correspondent Club (FCC),它在暹粒也有會所,同事曾推介它的餐廳

農曆年三十的晚上,我在異國吃過「團年飯」,迎接新一年的行程。

D07 – 皇宮+國立博物館

之前連續三天都要早起,這天終於可以睡到自然醒,結果我也只是睡到八時多人便醒來。原來打算在這天遊S21及Killing Field,連tuk tuk司機也已訂了,但想到這天是年初一,看這麼「重口味」的博物館還是有點受不了,最後還是改後一天,今天就看點輕鬆點的吧。

我從酒店出來,走不到五分鐘便來到皇宮前的廣場,附近的Samdach Sothearos Boulevard長年封鎖成為行人專用區,遊客們可以在那裏拍照散步。

皇宮外的皇家公園及廣場
小販們在售賣各式玩具

鴿子在廣場滿天飛

這座金邊皇宮建於1860年代,當時Norodom I剛將首都遷回金邊,並在洞里薩河與湄公河交匯處西邊的土地上建造這座皇宮,今天我們所看到的皇宮大多經過重建。現時國王仍居住於此宮內,當然他的居住區沒有開放給遊客參觀。

皇宮外的一段大道(Samdach Sothearos Boulevard)被封鎖成為步行區

沿著Samdach Sothearos Boulevard走時自會看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建築,它就是Preah Thineang Chan Chhaya (Moonlight Pavilion)。這裏是供國王觀賞表演用的半開放式大廳,大廳還設有露台,國王可以在這裏觀看巡遊或閱兵儀式。

Moonlight Pavilion
Moonlight Pavilion內的天頂繪著美麗圖畫
神鳥在皇宮內常被用作角落的裝飾,也同時服務他的「同類」─鴿子們

我沿著Samdach Sothearos Boulevard往南走,右轉後便看到皇宮的售票處及入口。入場後我又要沿著一條小徑往回走,一會兒後我便來到一片花園,並聳立著數座皇宮建築。眼前最觸目的便是Preah Thineang Dheva Vinnichay Mohai Moha Prasat (Throne Hall)。顧名思義,這裏便是國王接見外賓或進行重要儀式的地方,遊客們不能進入大殿及拍照,但光從外面觀看也能感受到大殿的莊嚴氣派。

大殿(Throne Hall),是接見外賓或舉行重要儀式(如登基)的地方
大殿

今天居住於此的Norodom家族在近代一直都活躍於柬埔寨的政治舞台。柬埔寨在十九世紀後段已近乎被暹羅及越南所佔領,Norodom I藉著成為法國的保護國,從而擺脫暹、越兩國的影響,而現代意義上的柬埔寨便是自此而起。

二戰後,西哈努克成功爭取獨立,並當選第一任首相,其後還成功連任。在1970年,他被龍諾推翻後,西哈努克開始為赤柬背書,號召支持者加入赤柬軍隊,這成為日後赤柬能夠在1975年攻陷金邊的重要原因。赤柬統治期間,他回到金邊成為柬埔寨名義上的領袖,但後來遭到赤柬軟禁,直到1978年才遭獲釋。他獲釋後一直表達反赤柬和反越南入侵的態度,故此他一直獲得中國和美國的支持。

柬埔寨在聯合國監督下,於1993年舉行赤柬後首次大選,年事已高的西哈努克沒有參選,但他的第二兒子拉那烈親王藉著皇室的光環,在選舉中嶄露頭角。並帶領所屬的政黨贏得最多席位。他在接下來的數年都活躍於柬埔寨政壇,直到洪森發動政變、將他趕出領導政府,他才喪失實權並流亡海外,但今天他的勢力仍有在柬埔寨內運作。

現任國王Norodom Sihamoni於2004年登基,他和拉那烈親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今天國王不再掌有統治國家的實權,但仍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

Naga繼續成為扶手末端的裝飾

皇室大殿側面
位於大殿附近的建築,現時有些成為展廳展示皇室用品
國王的新衣?
皇宮內侍從(我猜國王也可能是,但不肯定)的服飾會在不同日期用不同顏色區分,圖中顯示星期日(最左)至星期六(最右)的服飾

在大殿附近有一座正在維修的宮殿,回來查看才知道是Pavilion of Napoleon III,是1876年法國捐贈給柬埔寨的。由於年代久遠,該建築殘舊不堪,故該建築沒有開放給外界參觀。

我從皇宮北區走向南區,這裏有一道迴廊,上面的壁畫繪有Glory of Rama(Reamker,以《羅摩衍那》為題材的詩)。

迴廊上的壁畫Reamker,是以《羅摩衍那》為題材的詩
Norodom I的佛塔

皇宮南區的重點是Temple of the Emerald Buddha,它也被稱為Silver Pagoda,因為它的地板是以銀片鋪成(難怪我走在上面總是「吱吱」地響),內裏收藏了皇室收藏下的寶物,包括翡翠玉佛以及真人般大、鑲了9584顆鑽石的金佛,另外還有數之不盡的佛像。

Temple of the Emerald Buddha內放有皇室收藏的寶物

Silver Pagoda四週還有數座佛塔,主要都是紀念祖先們。

Temple of the Emerald Buddha
左邊是Silver Pagoda,右邊是Ang Duong的佛塔
甚有「國父」感覺的Norodom I

遊完皇宮南區,外圍還有一些小型展館,展示皇室的用品及介紹皇室活動。

皇室用轎子
用於大象上的座位
總是覺得坐在大象上是很危險的…
柬埔寨傳統高腳屋
高腳屋內的生活空間
想不到柬埔寨皇室也有進行春耕儀式

皇宮每天上、下午各開放一個時段,我剛好在上午結束前遊覽完畢。我在附近吃過午飯,然後步行到北面的郵局寄明信片。這裏的郵局很直接就售我2000柬幣一張(寄香港),反而在暹粒我要付3000柬幣

金邊街頭
Wat Phnom附近的郵局,建築風格深受法國影響

從郵政局走不遠便是Wat Phnom,這裏有一個關於Phnom Penh這名字起源的故事。很久以前一名叫Daun Penh的夫人在河旁發現了一塊樹,樹木是空心的,內裏藏有四尊佛像,於是她便在這裏建了座小神舍供奉佛像。後來勃涅亞國王(Ponhea Yat)在這裏建了廟宇,日後這個城市就稱為Phnom Penh (Phnom是山的意思, Wat Phnom是一座微微突出的小山。)。由於我之前已看過太多的廟,這天我只在廟外圍繞了一圈後便離開了。

Wat Phnom入口
是蓮花的蓮蓬嗎
難得看到的兒童遊樂場

我在附近逛了逛,本來想步行到柬埔寨國立博物館,但是中午歹毒的陽光實在燙得讓我受不了,最後還是打了tuk tuk。

柬埔寨國立博物館也位於皇宮附近,建築是傳統的柬埔寨特色,內裏也有個很漂亮的庭園。但是和暹粒的國立博物館比較,不論是規模、展品還是裝潢都稍為遜息。這裏介紹的也多是吳哥時期的展品,放得最多的是神像及門牌雕刻(lintel / pediment)。兩個博物館都對近代史(特別是赤柬的歷史)很少著墨,是因為覺得外國人沒有興趣看嗎?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另一個較奇怪的地方是︰在博物館內有一些人會向你派發花束,讓你奉獻給神像,神像下方設有捐款箱,讓你可以捐獻一下,在博物館遇上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

國立博物館
國立博物館內庭一帶

離開博物館後我當天已經沒有行程了。看著陽光收歛了一點,我便選擇在市內閒逛。我先沿著洞里薩河往北走,遇到有趣的街口便停看看。這天是年初一,一些店鋪(如Blue Pumpkin)也有以農曆新年作招徠,街上也偶爾遇到店舖掛上新年的裝飾,也看到一些舞獅團在街頭表演。不過讓我覺得奇怪的是,我在當天至少遇到三宗喪禮──是那種有棺木、很中國式的喪禮(有一宗還在我酒店附近),按理說中國人在農曆正月一般都會避忌一下,或至少不在年初一舉殯,但是這一天我卻一口氣遇上了三宗,是這裏的人沒有這個忌諱嗎?

金邊的Foreign Correspondent Club (FCC)
小孩子看到這車子應該很開心吧
洞里薩河,對岸是分開洞里薩河和湄公河的三角洲
洞里薩河旁的健身設施
初一當天有武會在街頭表演
我看到的唯一一條公車路線─1號線
洞里薩河,長長的河道我只看過前方那道大橋
街頭兒童在赤腳踢籐球
還有翻橡筋繩,這些昔日小學的玩意在這裏重現了
可樂樽盛的是甚麼飲品?汽油
不少韓國品牌都有在柬埔寨開設專賣店/陳列店
難得一見(但不是唯一)的摩登商廈

走著走著我來到National University of Management。大概因為已過了下課時間,整間校舍也空空的,僅有個別課室外有一些人在等候,教員室也只有少數教員在。以香港的角度來看,這所大學的規模和香港的中學差不多,如果論設備則更差得遠了。但是小小的校舍裏也有提供管理、旅遊、經濟等學科,甚至有開辦博士課程呢。

參觀(=潛入)金邊的National University of Management
National University of Management
學校似乎以Jayavarman VII為效法對象
校內課室,不說還以為是中學課室
National University of Management內的公共空間
不知為啥學校多處地方都貼有和交通有關的海報
又或是關於交通規則的海報
3年的博士課程….

從National University of Management走不了多遠,我來到這個傳說中的金邊鐵道站。出發前看過網頁寫著,柬埔寨暫时只有貨運但沒有客運列車,不知道現在還是否這樣。但在一些偏遠的地區,當地的居民會自製竹火車,成為唯一的載客列車,近年甚至成為旅客的觀光玩意呢。

車站關上了鐵閘,我只好從站外觀看。車站內一片空置的樣子,停車月台上也只有一、兩列車在。然後我走到附近的閘口想再觀看時,在那裏的守衛便一副緊張丂丂的樣子,並不停地說"No, no",好像我在竊取甚麼國家機密似的。

火車站外觀,連時鐘的時間也是錯的(拍照時約近6時)
金邊市內有一個火車站,已知道有載貨列車,但有否載客列車…我也不知道

離開火車站後已近傍晚時分,我悠然地步行到酒店,並吃過豐盛的晚飯,等著明天最後一天的柬埔寨旅程。

一個人吃這個,好像有點超多的….

D08 – Killing Field+S21

[本文含有令人不安照片]

會來金邊,其實最主要還是看Choeung Ek Genocidal Center和Tuol Sleng Genocide Museum。對於未看過波蘭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我來說,這個應該是一個「入門版」吧。

早上約了tuk tuk司機來酒店接我,從皇宮到Killing Field車程約40分鐘,路上車子不多,但看得出不少tuk tuk都載著遊客往Killing Field的方向前進。

Killing Field附近的空地

Holocaust生還者Primo Levi對於納粹屠殺猶太人一慘劇曾作出這樣評論︰“If there is one thing sure in this world, it is certainly this: that it will not happen to us a second time." 若果他泉下有知看到1975年的柬埔寨,恐怕他會後悔說過這句說話。

1975年赤柬攻陷金邊,赤柬領導人波爾布特勒令將大批城市人趕至鄉村,並對他們實行勞動改造,同時赤柬大量迫害和殺死前朝官員、知識份子、城市人,務求「創造」一個全新的柬埔寨。結果短短3年時間內,柬埔寨內超過2百萬人死於被殺、過勞、飢餓或一些可治療的疾病,佔當時全國人口五分之一。

今天金邊的Choeung Ek Genocidal Center(Killing field)和Tuol Sleng Genocide Museum (S21)成為赤柬暴行的最有力証據,S21是赤柬審問和迫害犯人的地方,估計有2萬人在此被殺;Killing Field則名符其實是集體行刑場,很多未有在S21被殺的犯人便會運至此地作最終行刑,單是現場的土坑便發掘出近9000具骸骨。

Killing Field 入口

我在售票處購票後領到了一部導賞機,導賞機的內容非常豐富,除了一般的介紹外,機內還包括一些人物的訪問及大屠殺的背景資料,遊客可以對赤柬及大屠殺有一個概括認識。

Killing Field入口

放滿骸骨的stupa

進入現場,最觸目的自是那座典雅莊嚴的stupa,其次便是近入口處有數座小建築,那裏有一座是間小博物館,內裏展示了一些文獻、刑具及生還者的感受,另外館內還有播映室播放關於Killing Field的短片。

Killing Fileld裏的博物館

其中一塊展板列出一些生還者的描述。一名S21的生還者Chum Mey是這樣形容︰

“Even if you raise a pig you have to give food to the pig, but for me I only got a spoonful of very thin gruel."

另一名生還者Mr Vann nath這樣寫道(我看了很多遍才明他的意思)︰

“It is only the comparison of our life during that time because we were entitled the status as human beings although we were detained, then we would be treated different from animals because even animals, domestic animals, would be fed or would be given food and would never been kicked days and nights like that. When human being was deprived of their movement and we were inflicted with tortures, physically and mentally, and that’s why I could I assume that we were between animals and human beings.

So with such a view for the last days when I was there, I lost my hope when I compared my detentions to the sector and the zone prison, I could not have any hope. 

步出博物館,遊客會看到眼前的一片空地和大樹。這裏昔日有不少建築,如拘留室、辦公室、貨倉等,但因為這些建築都是木造的,不少都被摧毀了,所以今天我們只會看到一片荒地。

貨車停下的地方,「囚犯」被矇眼及扣起雙手,然後被帶落車等著接受行刑。偶爾人數太多的話,「囚犯」會被帶至旁邊的拘留室。
囚犯數太多的話,會被安排在一間房間等候
囚犯被殺後,工作人員會撤上DDT,一來確保未死者會被毒死,二來用以掩蓋腐臭
看似平平無奇的樹也是殺人武器,士兵用帶刺的樹幹來割斷囚犯的喉嚨

在二戰期間,納粹掌握不同的殺人技術,他們用發明了毒氣室,藉此來加快殺人的「效率」;在赤柬,士兵們為了省下珍貴的子彈,於是只好「就地取材」,利用「創意」及當地資源來屠殺身邊的平民,樹幹、繩子、樹刺、刀、鐵棒、土坑,各種明明無害的物品落在赤柬士兵手上都變成了殺人凶器。納粹及赤柬在科技方面有著天壤之別,但從可怕程度來說兩者其實不相伯仲。

仍未發掘的土地下隨時埋有屍骨

看過數塊簡介昔日建築的牌子後,遊客開始看到一個又一個的土坑,這些就是一個又一個的亂葬崗。工作人員現時仍未完成所有土坑的發掘工作,不記得有牌子還是導賞機有提過︰下雨過後,偶爾也會沖出新的土層,露出當年埋下的骨骸….

其中一個葬有450名屍體的亂葬坑。不少遊人拋下彩圈表達哀意。
當年發掘現場、骸骨纍纍壘的畫面
綠綠的田原,是因為獲得前人化作春泥滋潤嗎

站在前人的屍骸上,我們有沒有從中學到甚麼教訓?
昔日被稱為"magic tree"的大樹。當時樹上掛上廣播系列,大聲播放赤柬歌曲,用以掩蓋殺人的聲音和被殺者的慘叫
死者的骸骨及衣服殘骸
坑內發掘出的衣服
赤柬深信「斬草除根」,不少剛出生的嬰兒也難逃毒手,一些嬰兒就是被大力撞死於該樹上

走過一個又一個土坑,遊人會被引領至Killing Field的最後一站︰佛塔。外觀看它和一般的佛塔無異,但是進入佛塔後遊客都會對眼前堆積如山的骸骨所震懾︰那一雙雙空洞的眼眶、一排排殘留著牙齒的顎骨、那或白或楬的頭顱骨,都讓人感到不寒而慄。他們就是在這個亂葬崗中發掘出來的骸骨,是一個個曾經有血有肉、會笑會哭的人、但只因生在錯誤的時間和不幸的國度,然後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便被處以極刑。對於其他仍埋在地底的受難者來說,他們已經是較為「幸運」,能夠被工作人員發掘出來,經過處理後安置在佛塔內得以安息,但更多死難者仍然長埋於土地下,等著不知何年何月後能夠重見天日。

安放骸骨的stupa

stupa內收藏了數千個骸骨。
不同類型的殺人工具
其他行凶工具
腳鐐
塔內有十七層,底下盛的是頭臚,中上層盛其他骨頭
空洞的眼眶中彷彿傳來昔日現場受害者們的淚水

安放了骸骨的stupa

眼前的行刑場故然令人感到心寒,但赤柬的罪行還不止如此。我想起去旅行前看的"First They Killed My Father",作者Loung Ung在五歲時經歷了赤柬的統治,她一家九人(父母加七名子女)最後只有五人捱過這三年大屠殺歲月,父母及一名妹妹先後被擄走,之後音訊全無;一名姐姐則病死。Loung最終逃至美國,並將經歷寫成該書︰

在赤柬「解放」金邊後,Loung一家人被驅趕至鄉村,她是這樣形容村內各個階層︰

Though we are all supposed to be equal, there are nonetheless three levels of citizenship in the village. The first-class citizenry comprises the chief, who has authority over the whole village, his aides, and the Khmer Rouge soldiers. They are all base people and the Khmer Rouge cadres. They have the power to teach, police, judge, and execute. They make all decisions: work details, food rations per family, severity of punishment. They are the eyes and ears of the Angkar at the local level. They report all activities to the Angkar and have full power to enforce the Angkar’s law.

Then there are the base people. If the 􀀫first-class citizens are the all-powerful brutal teachers, the base people are the bullies who work closely with them. Though they are not omnipotent like the 􀀫first-class citizenry, they lead almost autonomous lives away from the prying eyes of the soldiers. They live in their own houses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village, separate from us. The base people do not eat communally or work with the new people. However, they are often seen on our side of the village, patrolling the area and telling us what to do. Many are the village, patrolling the area and telling us what to do. Many are related to the 􀀫first-class citizens and keep the chief informed of our day-to-day activities.

The new people are considered the lowest in the village structure. They have no freedom of speech, and must obey the other classes. The new people are those who lived in cities and have been forced out to the villages. They cannot farm like the rural people. They are suspected of having no allegiance to the Angkar and must be kept under an ever watchful eye for signs of rebellion. They have led corrupt lives and must be trained to be productive workers. To instill a sense of loyalty to the Angkar and break what the Khmer Rouge views as an inadequate urban work ethic, the new people are given the hardest work and the
longest hours.

Even among the new people there are different classes. Those who were formally students or involved in professions such as civil service, medicine, art, or teaching are considered morally corrupt. Then it’s the ethnic Vietnamese, Chinese, and other minority groups who are considered racially corrupt. When asked about jobs in their former lives, the new people lie and claim to be poor peasants, like Pa did, or small shopkeepers. In the Khmer Rouge agrarian society, only good workers are valuable, all others are expendable. Thus, the new people must work extremely hard to prove they are worth more alive than dead. Pa says because we are different—Chinese-Cambodian—we will have to work harder than the others.

在村內,所有物資都需要共享︰

A man in our village came upon a stray dog in the road one day. The poor dog did not have much meat on it, but the man killed and ate it anyway. The next day, the soldiers arrived at the man’s door. He cried and begged for mercy, but they did not pay any attention to him. He raised his arms as a shield, but they did not protect him from the blows of the soldiers’ 􀀷sts and ri􀀧e stocks. He was never seen again after the soldiers took him away. His crime was that he did not share the dog meat with the community.

為了生存,Loung的哥哥成為村長的孩子的「玩伴」,以換得村長的殘餘飯菜︰

Over the next few weeks, Kim and the chief’s children become fast friends, and they allow Kim to bring us their leftovers every night. It is clear from the red marks on his face, cheeks, and legs that Kim suffers abuses from his new “friends” who spit at him and beat him. However, at ten years old, Kim knows he has to endure their cruelty to help feed his family. Each morning as he walks o􀀭 to the chief’s house, Ma watches and whispers, “My poor little monkey, my poor little monkey.” In appearance, Kim is beginning to look more and more like a monkey. His black hair is sheared close to his head and thinned from malnutrition, exposing his large forehead. Brown skin stretches over his gaunt face, making his eyes and teeth appear to bulge, too big for his young boy’s face. Though I lower my head as his black-clad 􀀫figure disappears, I am grateful for the extra food he brings us.

長期於於飢餓狀態的Loung有一天因生病而獲准到「醫院」求診,所謂的「醫院」對很多人來說只是進入墳場前的一站,院內極為骯髒,也不會提供藥物及治療,病人只會獲分派少量米飯及糖水,但Loung對此也甘之如飴,因為比起她所處的工作營,這裏已如天堂般美好。她還寫到︰

Once alone outside the compound, I am wracked with guilt for what I have done. The 􀀡fist-sized rice ball rests weightily in my pocket as the face of the old woman comes back to me. Her gray oily hair clings to her skull and her chest contracts and expands in shallow breaths beneath her black clothes. Her lids are half closed, exposing the whites of her eyes. Her helpers will return to 􀀡nd the rice missing and they will have nothing more to give to her. Knowing she will die anyway, they may forget about her. By taking her food I have helped kill her. But I cannot return the rice. I lift it to my lips as salty tears drip into my throat. The hard rice scrapes down in a dry lump, thus I put a marker on the old woman’s grave. 

勤奮工作的Loung被送到高一級的訓練營,接受軍事訓練︰

It is very easy to train someone to use weapons,” she replies, “but to train the mind is much more difficult. I have been training your mind all these months. I have tried my best to place Pol Pot’s words in your head and to tell you the truth about the Youns. Children must be taught to follow orders without hesitation, without question, and to shoot and kill even their traitor parents. That is the 􀀦first step in the training.” 

這些經歷往往都如夢魘般纏繞著每一個經歷赤柬年代的生還者。在Jay Mather《柬埔寨─被詛咒的國度》一書中,他引述了詹蘇法的經歷︰

詹蘇法(Chan Sophal)是暹粒省政委會主席,這是柬埔寨幅員最廣的省分之一。他是個嚴肅、聰明而堅毅的人,擔任重要職位已久。在他十八歲那年赤柬掌權,把他和其他數百人下放到班迭棉吉省挖掘灌溉渠道。

相隔三十年再問起這段往事,他講述回憶的語調逐漸升高,坐在椅子上的身體躁動不安。「執政者試圖把所有的權力抓在手上,不讓我們有半點自主權。我們必須努力工作以達成目標,不然就會死。」他身體前傾,講到一個段落手就在空中猛揮一下。

「工作非得做完不可,我們每天從早挖到晚。他們不供應食物,每個人都骨瘦如柴。我還記得我父親被拖走殺害的畫面。如今有些時候,我讀到關於那段日子的文件,或是遇到當時的朋友,所有發生過的事頓時歷歷在目,盤踞心頭。許多事物喚起回憶,而且不只在夢裡,清醒時也會。有時讀了雜誌的文章,我就想到自己的故事,我是如何活下來的。好多人被抓起來押到刑場,有些人說他們只差那麼一點就無法逃生。我也會想到我的鄰居,他被抓走之後死於非命。白天這些情景浮現我的眼前,晚上也出現在夢裡。」

他抬頭瞪著天花板,聲音突然之間充滿絕望和悲傷,雙手捧著臉龐發抖地說:「那種飢餓,令人焦躁、驚恐。整天看著人們被殺。讀到當時的文件,記憶全都回來了。還有拷打折磨,身邊的人隨時會餓死。」

說著說著,他彷彿進入一種自我孤立的狀態,愈講情緒愈激昂。他把手覆蓋在心臟位置,宣稱:「他們故意在大庭廣眾之下逮住某人,擺明了要讓大夥兒看到,嚇唬大家。讓我們知道,只要做出跟這個人一樣的行為就難逃同樣的下場。」

接著他突然安靜下來,眼睛圓睜,眨也不眨地凝視不遠處,用深沉悲愴的拖長語調說:「我告訴你,我很餓,非常非常餓。我太餓了,根本睡不著。」

看過這些故事,那些高壓的管治制度及泯滅人性的生活方式和當年的文化大革命不是如出一轍嗎?而最虛假的是,當領導者口口聲聲指他們正締造一個平等、沒階層的理想社會,現實中卻只是打破了舊有的權力體制、然後換成自己一方人馬掌權及享受利益。揭穿了冠冕堂皇的口號後,餘下的只有自私的權力鬥爭及冷酷無情的人性。

看過Killing Field後,我乘tuk tuk繼續我這天的「大屠殺」行程─S21。這間昔日的學校在1975至78年間成為審問和迫害柬埔寨人民的審判所,如果說Killing Field是一個只有死亡的終站,那麼S21則稍為多些「人氣」──不是因為那裏多些活人或活命機會較高,而是因為犯人往往都要在這裏被拘留較長的時間,他們在這裏留下更多悲慘故事。展館也就此展示更多犯人們生前的點滴,讓人更感受到他們和你和我一樣都曾經是相似的平凡人,但最後卻慘遭殺害。

Tuol Sleng Genocide Museum,亦被稱為S21
S21前身是一所學校,在赤柬執政期間這裹變成了審問疑犯的煉獄

外界估計在赤柬統治期間,S21處決了14000至21000人,人們被送到這裏進行「審訊」──所謂的審訊只是一種形式,被拉到這裏的大多數人其實已被判有罪。更重要的是,赤柬官員還會透過嚴刑來逼使這些「罪犯」供出更多「同犯」,這樣他們便可以逮捕更多「犯人」,所以他們嚴禁殺死未認罪、未招供的「罪犯」,也防止「罪犯」們自殺,以免赤柬官員失去線索來斬草除根。完成招供後,「罪犯」或會在S21被處決,又或被送至Killing Field被集體殺死。

S21由數座校舍組成
一幢幢簡單的校舍,化作一間間幽深的囚室或虐待犯人的房間

校舍外的操場
S21規條
S21被解放時,2名獲救的小孩

外界一般認為S21最終只有7名生還者,但根據文獻顯示,至少179人可以僥倖地在審訊過後獲釋,而在越南軍隊解放S21時,也有23名囚犯獲救,所以生還人數應不止7人。其中兩名生還者Bou Meng及Chum Mey都各自將他們在S21的經歷結集成書,參觀當天他們也有在現場,並推銷著他們的著作及和別人合照,我看到這個畫面總是覺得有些不適應,大概是沒有料到作者會在現場吧。

監倉外的走道
獨立的審問室
大概是手鐐或腳鐐
困在裏面的囚犯大概會覺得外面的藍天遙不可及(如果他/她還能看到的話)
扣上腳鐐的犯人,這人好像還是前商務部長
展板介紹有關瑞典訪問團到訪柬埔寨的故事

如果說赤柬的暴行讓人感到心寒,那麼在暴行發生後,國際社會對赤柬大屠殺的反應同樣讓人覺得可怕(如果不是更可怕)。70年代算是個通訊科技剛開始起飛、但尚未算十分發達的年代,加上赤柬統攻陷金邊時,外國人大多已撤離柬埔寨,赤柬管治後也很少邀請外國使節來柬埔寨訪問,所以外界當時不太掌握柬埔寨的情況。很可惜的是,1978年一個左翼的瑞典團體到訪柬埔寨,他們參加了赤柬安排的宣傳之旅,並相信赤柬真的在改造這個國家成為共產主義天堂。訪問結束後,不少團員表態支持赤柬,甚至當越南軍隊陸續發表赤柬屠殺的証據時,瑞典團員甚至向國際媒體發佈支持赤柬的訊息,並反對越南的入侵。

與此同時,政治上的考量亦左右了大國如何對待赤柬大屠殺。中國一向都支持赤柬,而敗走越南的美國對於越南入侵柬埔寨一事非常感冒,所以兩國都對大力反對越南的入侵,並刻意冷淡對待赤柬大屠殺的証據。在兩國的支持下,赤柬的勢力一直都殘存於柬泰邊境及附近的省份,赤柬的代表甚至一直保有柬埔寨在聯合國的席位,直至1982年才被取替。在國際關係上,利益與權力永遠才是皇道,公義和人道要麼只是一個幌子,要麼只是一個微不足道、可以被放棄的道德底線。

綽號為Duch的Kang Kek Iew是赤柬執政期間的內政安全部首長,是少數(如果不是唯一)認罪的赤柬高官
這些死者照片只佔眾多死者的冰山一角
男的女的一概不能倖免
每名受害者都有一檔案,記載他們的簡單生平和「罪狀」。Duch在撤離S21前未能銷毀這些文件,成為日後檢控他和赤柬的重要証據。
犯人被虐待的照片
每名受害者都要坐在這椅子拍照,然後量身高
腳鐐
不見天日的時光,你還能抱著希望活下去嗎
原來是運動用途的木架被用作倒吊犯人,犯人昏迷後便被放進水中以水灌醒他
其中一棟建築物外掛上了鐵絲網。作用不是怕囚犯會逃跑,而是怕他們會跳樓自盡。
昔日的課室變成可怕的修羅場
石材造的獨立囚室
囚室很小,有些甚至沒有窗

這麼近卻那麼遠的藍天
木造的囚室
木囚室的空間更小

昔日的血跡仍留在地上
各種虐待器具
類似美軍在Guantánamo進行的water boarding

也是水刑,但倒吊著進行
各種行刑用具

在Chum Mey的憶述中,他被捕後赤柬的審問人員迫他承認是CIA或KGB的間諜,其間他曾這樣被虐待︰

“I still remembered that it was not until I was electrocuted till unconscious twice, two of my toe nails was taking off, and that my fingers were broken when I took my hand to cover my back from repeat wooden stick beaten that I had to confess the mistake tha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me at all. “

S21內發掘的骸骨
Bou Meng,S21囚犯,後來因為擅於繪畫而被Duch採用,並得而生存下來
Chum Mey,S21囚犯,因為懂得修理機器而最終生存下來。
Vannat,S21囚犯,同樣因為能夠繪畫而生存下來
Norgn Chan Phal及Norgn Channy,他們是S21被解放時被救的一對兄弟
昔日的腥風血雨已被煙沒在歷史裏,所以大屠殺的慘劇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

參觀當天陽光明媚,彷彿在撫慰在場每一個參觀者的心靈,場內沒有了喧鬧、沒有了selfie、沒有了交談,有的只是一張張帶點木然的表情,大家都沒法瞭解慘劇的內容。當我們看到人類的醜惡又一次赤裸裸地展露於面前時,我們沒法掩飾心底裏的不安︰是甚麼樣的環境令人可以放下所有道德枷鎖,不顧一切地屠殺身邊的人呢?若果我們在1975置身於這個國度,我們到底會成為劊子手,還是選擇成為刀下魂?

今年是赤柬「零年」四十週年,但當年的傷痕仍然遺禍之今。Jay Mather在《柬埔寨─被詛咒的國度》一書提到︰

赤柬遺毒即使在年輕人心頭也很沉重,儘管他們並不太了解當年的全貌。全國人民的個性都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不再相同。」已屆中年的精神科醫生慕尼索薩拉(Muny Sothara)回憶,「當我還是個小男孩時,勇敢是普世價值,學校老師教我們,柬埔寨人的天性是英勇的。我們有偉大的國王,遼闊的土地。我們曾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國度。」

辛林畢(Seanglim Bit)在一九七五年離開柬埔寨,驚恐地看著赤柬摧毀他的國土。十五年後,他寫了一本書《戰士傳承》(The Warrior Heritage),從柬埔寨人的觀點剖析這個國家,裡頭有他年輕時的記憶。「當一個柬埔寨人,就要成為一名戰士,像是建造吳哥窟的國王一樣。」辛林畢寫道。「更準確地說,當一個柬埔寨人,要有身為吳哥王朝後代的自覺,正是我們的先人建造出如此偉大的建築,成就超越任何一個古文明國家。」然而在辛林畢眼中,「現今的柬埔寨人被動消極,倖存者是那些善於裝聾作啞的人。」

裕昌(Youk Chhang)管理柬埔寨檔案中心,專門蒐集赤柬時期的史料。他對這個國家人民的轉變有稍稍不同的解釋。「我記得我們整村的人都被叫出去,看(赤柬)處決一對夫妻。沒有人有反應,每個人都靜靜地站著,這樣才能活下來。你得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戰爭結束之後,「人們隱瞞過去那段時間自己做過什麼事,因為你必須偷竊、行騙、說謊、揪出別人,甚至殺人,才能夠生存下來。事過境遷,大家都對當時的行為感到羞愧。」

柬埔寨駐美大使恆韓(Hem Heng)就是一個例子。他說,他的家人在村落裡備受尊敬,然而在一九七八年,赤柬下令要殺他全家。村民向士兵提出交易:殺另外一家人作為代替。於是,他們就真的處決了「村裡的一個中國人家庭」。恆韓回想起這件事,他皺起眉頭,盯著地板,陷入沉默。

戰爭過後,裕昌說許多人覺得有罪惡感,而且很慚愧。「所以我們就變得消極,習慣充耳不聞,好隱瞞過去的作為。問題是人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勁,現在已經變成常態了。這樣很可怕。」

後來,柬埔寨人對執政者的惡行普遍不作回應,從赤柬時期養成的習性也是原因之一。當官員公然中飽私囊,住進小型飯店等級的豪宅時,人們默不作聲。當政府踐踏人民受憲法保障的權利時,他們幾乎不發一語。當警察和軍隊犯下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會容許的竊盜與殘暴行為時,他們似乎沒有看見。當政府把人民的土地賣給富商,警察在夜裡強迫驅逐居民的那一刻,人們仍舊保持沉默。

然而在千年以前,偉大吳哥王朝統治下的社會,此般痛苦情狀屢見不鮮;當權者偷盜人民的行為顯然存在血脈之中。千年不變的風俗習慣留傳到現代的柬埔寨,堅定程度超越世上幾乎所有國家。

這又讓我想起Zimbardo教授所寫的《路西法效應》,真正讓慘劇發生、並且讓它持續擴大的,就是一個個沒有站出來、冷眼旁觀的平常人,我這樣說不是批評那些存活下來的柬埔寨人在當年苟且偷生是如何的懦弱──畢竟若果我在他們的位置恐怕也會採取同樣的行動。但是客觀地看,波爾布特一個人是沒法殺死二百萬人,而是透過一名名赤柬士兵的協助及其他人默許下完成的。這份平凡之惡(banality of evil),就是我們要記著的教訓。當然從近代歷史來看,人類似乎還未從這堂歷史課中緊記這個教訓,否則大規模的屠殺便不會繼續在盧旺達、南斯拉夫及達爾科等地出現,恐怕人類距離修畢這門課還有很長時間。

延伸閱讀︰盧旺達大屠殺的故事︰《We wish to inform you that tomorrow we will be killed with our families – Stories from Rwanda》